深夜的村委會辦公室,打印機嗡嗡作響,蛐蛐聲裹著稻田濕氣鉆進來,桌面上攤開的調解卷宗還散發著墨香。我仔細核對完最后一份協議書,在立卷人位置簽下名字——這是我在村里擔任綜治專員的第268天,也是第12次在夜色中整理完當天調解的卷宗。
2023年9月,我來到云南省澄江市海口鎮永和村擔任村委會主任助理。剛到村里,村委會主任拍著我的肩膀說:“小周,你跟著治保主任跑普法和調解,研究生腦子活,上手肯定快!”可這話反而讓我心里發虛,看著墻上的《村民公約》和《矛盾調解流程圖》,只覺得自己像誤闖考場的“小學生”。
第一次跟著治保主任出調解現場,是村東頭兩家因為土地起爭執。還沒走近就聽見吵嚷聲,方言罵得又急又兇。我硬著頭皮說了兩句“大家消消氣”,卻被當事嬸子的嗓音頂回來:“你還是研究生哩!你說我家地埂都被挖塌了怎么辦?”那一刻,碩士的光環在塵土飛揚的沖突現場碎了一地。
更挫敗的是第一次獨立普法。在曬谷場支起展板,拿著小冊子念《土地管理法》條文,底下坐著的大爺大媽昏昏欲睡。散場時一位大爺的一句“這跟我們有啥關系”,讓我整夜睡不著覺。后來我才明白,法律條文得沾著泥土氣才能鉆進人心。再去普法前,我會把生硬的法條編成順口溜,比如“土地界限要分清,隨意侵占可不行”;遇到文化程度低的村民,就用家里分菜地打比方。慢慢地,村民們開始拉著我問“兒子不養老咋辦”“簽合同要注意啥”。
我向村干部了解村內的重點普法對象,入戶精準普法,并制定重點矛盾糾紛和重點人群“兩張清單”。同時,在一次次調解中,治保主任傾囊相授,教我辨認田界老樁的奧秘、講解宗族親緣的脈絡和以理服人的技巧。這些寶貴經驗逐漸化作我手中的“法寶”。
“記錄好了,雙方按手印吧!”今年,面對一起糾纏半年的經濟糾紛,我沉著應對。畢大爺堅信有三年田租款打到兒子卡上,不僅要求還錢,還賭氣表示今后無需兒子贍養。前兩次調解接連失敗,但我沒有氣餒,在村里仔細查閱打款明細,最終發現只有兩年款項打入兒子賬戶,還有一年是進了畢大爺自己的卡。我耐心向畢大爺解釋,又從親情角度出發,說服他接受兒子履行贍養義務。在我的努力下,父子二人終于打破僵局,緊握的雙手化解了長久的隔閡。
翻開泛黃的普法日志,到村任職以來的工作記錄躍然紙上:普法宣傳覆蓋村民2000余人次,普法簡訊更新至158期;參與22起矛盾糾紛調解,成功化解18起,完成“安置幫教”走訪66人次。從機械復述法條的“門外漢”,到能將村規民約與司法案例信手拈來;從依賴他人翻譯方言,到聽懂話語背后的隱衷;從面對爭執手足無措的碩士畢業生,蛻變為熟練運用“情、理、法”化解矛盾的心結的綜治專員。從村民口中的“新來那個”變成“小周助理”,這份轉變的背后,是我對綜治工作更深的理解——綜治專員的價值,不在于化解糾紛的數量,而在于用真誠與專業,凝聚起人心的溫度。
周熊陽(左)開展入戶普法宣傳。(永和村村委會供圖)